弘道观北院废墟,叶轻雪盘坐在一堵摇摇欲坠的断墙上。身前不远处,矗立着一根高近一丈的巨大玉柱,明亮圣洁的玉柱顶端,倒挂着一个同样摇摇欲坠的身体。
玉柱底下,龙景、许象之披麻戴孝,陆永、马桂军凤披霞冠,四人跪成两排,皆灰头血脸,表情麻木。
此时已近夜半,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一幕图景之上,让沉寂如死水的整个画面,显得格外的妖异。
梦寻端着一壶沏好的茶过来,在断墙下停住脚步,拘谨地冲叶轻雪笑道:
“姑娘,这是金香玉露茶,一会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叶轻雪多看她一眼,伸手卷来茶壶,轻嗅一下,随即饮了一口问:
“教你制茶煮茶的人,是长吾对吧?”
“回姑娘,我不认识什么长吾,这是明鸿师兄教的我。”
“明,鸿……”
叶轻雪默念几遍,思绪顿时飘飞远去。
“姑娘?”
“你还有事?”回过神来,叶轻雪又饮一口,望着梦寻的眼神变得温柔了些。
“恕我冒昧,想问问姑娘,京城……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吗?”
“当然可以,你看外面那些体面人,现在不还热热闹闹的么。”
“自从来了这里,我就没出去过。”
梦寻干笑一声,朝叶轻雪微微行礼,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倒悬半空的陈志忽然发癫,一把将梦寻胳膊扯住,往上一提后,不由分说地便要一口狠咬下去。
“啊!!”
伴随一声凄厉惨叫,梦寻脱身瘫坐在地,过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
这个声音,并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这茶可惜了呀。”
叶轻雪淡淡一笑,将茶壶丢给梦寻,“小姑娘,你现在,还想继续呆在这里么?”
“我……”
望着嘴脸、手臂被茶水烫得稀烂的陈志,梦寻不禁打了个寒颤,忙抱着茶壶往外打了两个滚。
目测陈志再也够不到她之后,方才艰难点头:
“这里有一个好朋友陪着我,我并不孤单。”
“是那个叫湘平的孩子,对吧?”
“您认识她?”梦寻忽惊讶不已。
叶轻雪轻叹一声,看了看南院方向的天空:
“我当她是亲妹妹一样,可惜,她现在却不这样认为。”
“哦。”
梦寻沉默一会,再次向叶轻雪揖礼告别,“我要去南院陪她,以后,我就不来这里了。姑娘……还有你们,保重!”
被梦寻无意间的提及,忽然间,跪在地上半天不动弹、形面如死灰的龙景四人,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个个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和力气,感动又后悔地朝梦寻拱手回礼:
“小姑娘,你也是,千万保重啊!”
“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是希望……”
刚刚安静不久的陈志,忽然怪笑一声,阴测测地说道:
“狗屁希望,所有人都得死,一个都别想逃!”
梦寻吓得赶紧跑了,陆永、马桂军变回瑟瑟发抖的状态,许象之却忽地来了火,忍不住对着陈志腐烂恶心的脸啐了一口,又狠狠瞪着龙景道:
“我他娘真不该听你的,他这种烂人,又不是这个时候才发臭的!老子真是后悔,没有下定决心去向子虚投诚!
反正我是死有余辜,唯一可惜的是,没能死在子虚手上!”
“呵呵,还……还在子虚子虚叫呢?我就算再烂,也不会像他这样愚蠢。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啊,哈哈哈哈~”
陈志忍痛回怼完,顿时感觉畅快极了,整个人像一条刚刚被钓上来的鱼一样,在玉柱上开始拼命地晃**歪扭起来。
“哎哎哎,你们四个,现在就不想活了?你们的圣子大人都这么卖力,你们也赶紧像之前一样,该哭的哭,该笑的给我笑起来!”
叶轻雪没好气地提醒完,以玉柱为中心的废墟四周,又开始播散开一阵难听至极的鬼哭狼嚎声。
“一个个,歌都不会唱,实在是晦气,晦气啊!”
叶轻雪暗叹一声,自顾自地哼起新奇小调儿来: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天刚蒙蒙亮,赵丑儿、元潇潇、沈梦溪等便急不可耐地带着一大拨人从圣清府出来。
同恭安坊岳小明、王守约、韩永叔、冯智玳等人汇合后,合计近千人,一同风风火火地直往香山而去。
临近正午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叶轻雪睁开眼,从袖中摸出一只细竹筒,一边用指甲轻轻拨动着竹筒盖,一边望着在烈日下形若干尸一样的陈志:
“你家夫人还真冷酷无情啊,到这会了也不上来。看来,她是一点也不在乎你的生死。”
陈志不说话,龙景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眼神恍惚地看向叶轻雪,颤巍巍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准备干巴巴地做最后一次努力。
就当他刚要开口说话,一道清冷白光穿身而过,他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座冰雕。
很快,随着阳光直射,冰雕又开始迅速融化成水……
“一点创意也没有,横竖就是饶命啊、我错了啊、下次不敢了啊,没一点男子汉的样子。”
轻哼一声,叶轻雪跳下断墙,将竹筒又对准许象之:
“你小子又奸又滑,本来我也想杀了你,听你之前那么说,暂且留你一命,滚去香山看门吧。等子虚回来,让他来解决你。”
许象之眼眶通红,磕了三个响头,闪身去了。
剩下陆永、马桂军两人,已经完全从之前的困顿迷惘当中清醒过来,对视一眼后,皆惶恐不安地伏地,等候最终的裁决。
叶轻雪轻笑一声,又从袖中摸出两根玉钗来,给他二人戴上:
“香山离这儿不远也不近,两位新娘子,千万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哦。不然,迎娶你们的,恐怕就是另外一拨人了。”
“多谢姑娘开恩!”
等他们仓惶离开,叶轻雪最后看了陈志一眼,将竹筒对准了他的胸口。
“咔咔咔”,一阵噼噼啪啪地清脆响声,一根长近五尺,远看如玉绳、近观像白骨的森森细条从竹筒内攀生而出。如蛇信一样的鲜红尖端,似乎是嗅到了某种让它感觉兴奋的东西,朝着陈志如闪电般飞射而去。
“且慢!”
就这这时,一声急喝从叶轻雪身后传来,细条生生止住要瞬间吞噬眼前人的疯狂举动,停在了陈志胸口一寸距离处。
“这个叫骨魂剑,只要穿心而过,神仙都活不了。”
叶轻雪也不回头,看着忽然瑟瑟发抖的陈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圣使大人,求求你……”穿着一身素衣的赵烟萝,形单影只地踉跄过来,一脸哀伤道。
确定来人是赵烟萝后,陈志慌忙将自己恐怖丑陋的脸扭向一边,硬声说道:
“烟萝……别求她,不过一死而已。此生能与你相遇相知……我愿足矣!”
叶轻雪放开竹筒,任凭骨魂剑悬在半空,侧身回看赵烟萝,淡淡笑道:
“我哪有什么资格当圣使啊!亲爱的女皇陛下,您现在过来,是准备亲自送他一程,还是彻底想明白了,要和我们一起去香山?”
赵烟萝不说话,缓缓靠过来后,手握竹筒,毫不迟疑地往前一推。
一声微弱的闷响后,陈志整个身体迅速变成一具白骨。随后,又很快散落成灰,消失不见,只余有一把短剑落下。
“对不起……”
赵烟萝跪下身去,捡起地上的那把短剑,看到剑柄上的“逍遥”二字,瞬间哭成了泪人。
“这个可怜的男人,至死也不敢回头看他自以为心爱的女人一眼。
何止是愚蠢啊,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叶轻雪将骨魂剑收回来,盖上竹筒盖后轻笑一声,“你这种女人诶,还真是人间极品,地下还有那么多人,你都不管了?”
“我夫君都死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赵烟萝抹了抹眼睛,声音清冷至极。
“呵呵,你就不怕以后死了,会被他们撕咬成碎片吗?”
“我要么会上天堂,要么会下十八层地狱,他们哪里能遇得到我!”
将短剑收好,赵烟萝起身,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只要能救子虚,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放心,我肯定心甘情愿!”
叶轻雪眼睛一亮,“不愧是女皇陛下,把我们的计划都猜了个七七八八的。
不过……你确定什么都能接受?”
“确定!”
“包括你这未出世的孩儿会腹死胎中?也包括……你将失去所有记忆?”
赵烟萝微怔一下,旋即干笑一声,“刚才,其实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确定!!”
“那……走吧!”
叶轻雪一脸敬意地向她拱手。
两人刚出弘道观,地面忽然一阵剧烈晃动,叶轻雪面色一沉,带着赵烟萝迅速退散开。
一直退到南门外十余里的地方,两人躲在一座山神庙里等了近半个时辰,晃动的程度开始渐渐消减,直至傍晚时,这种恍若天崩地震一样的晃动才完全消失。
尘埃落定,风烟消散。从山神庙中出来,赵烟萝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不远处原本宽阔平整的地面,这时候已然成了隆起的山坡。顺着山坡往北看去,一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山峰,正屹立在京城方位的天地间。
揉了揉眼睛,赵烟萝准备攀爬到前方的山坡上仔细确认一下,叶轻雪拉住她:
“你没看错,那里……就是之前的京城。”
沉默一会,眼见马上要日落西山,赵烟萝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向南边还算正常的景致:
“这个,好像就是之前的天都山,看来,藏天冥君的的确确来到了京城。”
“听说……之前子虚花了三年,才从那里出来?”叶轻雪问。
“对我们来说是三年,实际上,不过是三天而已。或许……子虚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去救他。”
叶轻雪干笑一声,“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没人逼你。”
“呵呵,谁叫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呢!即便帮不到他,至少……我们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香山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精挑细选的,前辈,您要是有什么更好的神通或者计划,千万不要藏着掖着!”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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