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泣血成书落清尘

第四章 泣血成书落清尘

蒲牢知道现在穆非城清醒的时间已经有限,在另外的时间里,那个嚣张阴戾的怨灵好像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你是个聪明人,看眼睛就知道。”穆非城似笑非笑的站在蒲牢面前,手里还拿着一粒黑色的棋子,本来蒲牢想用围棋这种东西帮助穆非城培养宁静心性延缓被侵蚀的程度,但是穆非城实在天生不是这块料,拿着棋子差点睡着了被连赢十局。

但是突然间局面就有了变化,穆非城本来昏昏欲睡的神态变得清明敞亮起来,眼睛里的光也盛了,下子凶狠布局缜密,一会儿便和蒲牢杀的难分难解。

“还是不行啊……”

蒲牢摇头叹口气,然后又落下了一粒白色的棋子,他的局面现在很凶险,白子大片被乌云压顶似的黑子围困,稍不注意就是满盘皆输,但是困境之间似乎又绵延出无限的生机活路,瞬息万变,也许重要的就是那一个尚未被发现的简单结而已。

“但是识时务也是聪明的一部分,怎么就是不懂。”穆非城把棋子一扔,居然就这么结束了激战正酣的棋局,站起身来对着下面望去,此时两人在樱花白光殿的露台上,大理石堆砌成的栏杆线条柔美,下面是一方喷的很高的喷泉,曲线动人的雕塑在滚珠落玉之间栩栩如生,风中的花瓣一片一片飘落进清澈见底的水池里,练成一大片金灿灿的颜色。

“我一个人活得太久了,觉得这座圣地和那座虚无缥缈的梭罗堡是我唯一的拥有,所以我不能容忍有人想要毁灭它们,即使我知道你很强。”蒲牢缓缓收起自己的棋子,放回棋盒里。沉静如水的说道。

“活得太久?”穆非城嗤笑,“我已经死了七千年了。”

“……其实我觉得你有时候又像是一个挺正常的鬼魂。”

“什么是正常?”穆非城来回踱了几步,“那个小姑娘还没醒吗?”

“你找她做什么?”蒲牢看了穆非城,或者说林落枫一眼。

穆非城的表情似笑非笑,“那个小姑娘以肉体凡胎接受了督元者的精魂,居然还能融为一体,早就是一个怪物了。你还敢把她留下?”

“……”

林落枫见蒲牢半晌没说话,兀自说道,“我调查了这个身体的记忆,里面似乎有一位老熟人是我生前时代的督元者转生,其中的意味你明白不?他曾经把自己的一缕精魂注入一个珠子来保护这个蠢货,很不幸,这蠢货和另外一个女人不要命的跑到圣树结界面前来探查,结果还是督元者之魂泄露出来救了他们一命,督元者之魂融化在了圣树结界里。那个小姑娘体内很明显是侵入了督元者的力量,我仔细想想大约是当时结界的另外一边那个蝴蝶姑娘正好路过,被附了身。”

“……原来第二个督元者真的出现了。”蒲牢说道,“看得出来为了活命在很用力的压抑自己力量的增长,否则明暗灵平衡现在早就塌方了。”

“是啊,真是和当年那个家伙一模一样。呵呵……”穆非城的手扶在栏杆上,手中一道红色的光越来越浓,最后实体化成了一道实实在在的红色光剑。对着下面的金色樱花林虚空的挥舞了几下,带起一阵淡淡血腥味的风,“这里其实是个好地方,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这么浓烈的明灵素,因为总让我想起某个人。”

“我不知道你过去的恩怨,但看得出来你的仇恨真的很深,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行动是因为还没办法完全侵占这具身体?”

“我想要做什么还要别人来提意见?”林落枫不屑的哼了一声,“本来只是漫无目的的仇恨,但是现在或许我已经找到准确的目标了吧,这里是桫椤林么?呵呵。当年我可是亲手斩杀过几只妖王的,但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原型化形哪个对哪个,所以。说不定你的上上辈子也是被我杀过的呢。”

“……”

蒲牢摇头,“是么,可是我这一脉倒是真不会,在这里已经守了成千上万年了,从来没有出去过。”

林落枫经历过这多少年来人间最血腥的一段时光,比起七千年前圣树结界直接消失,灵素动**圣树发生紊乱,人妖两界直接倾尽全力拼杀,百年前的冲突似乎只是一些为了利益相争的毛毛雨,和真正的杀红了眼睛的种族仇恨还是没办法相提并论。他曾经的好友阿修也葬身在人妖冲突之中,那是在他从无上圣地回来之后才知道的事情,当时的林落枫全身经脉重伤如同废人,稍微好转之后本想去寻觅阿修,几经辗转才找到阿修最后踪迹的那个山谷,但是那里已经彻底被冰雪封冻住,当时的林落枫根本就没有力量去强行闯入,而且就算破开冰层,从里面挖出活人的几率也实在不大。

林落枫面对着坚硬无缝的冰山,一开始是小声的笑,后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在阿修葬身之地前嚎啕大哭,这是林落枫这辈子流的最多的一次眼泪,也是最后一次眼泪,血一叶被他丢在地上,他在原地捶胸顿足对天狂呼活像个疯子,但是似乎没有关系,因为周围一个人没有,什么都没有,连嘲笑他的人都没有。

真的一无所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拯救了一切,可是拯救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谁都不知道你付出的牺牲,谁都不知道你此时的伤心。

林落枫并没有死,他活下来了,只有一个人。

他记得小时候和喻明纱在奶奶家的时候,门前有一棵巨大的枫树,每到秋天的时候,满天金红色的叶子像是蝴蝶一样飞舞,落在躺在树下的明纱和自己的身上,就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红色毯子,明纱那个时候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自己也是个普通人,每天做着对未来或真或假的梦,但是一晃眼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奶奶死了,明纱死了,浅眠死了,阿修死了……大家都死了,只剩下了一个人,只剩下了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后来,他找了一片长满枫树的峡谷,地面上是丛丛黄色的草,板车上堆叠这用麻绳捆扎的草包,天上的太阳温暖恬淡,他就坐在板车的草包上,怀念着自己曾近的过去,直到垂垂老矣,枫叶一年一年变红,飘落,树下的草丛岁岁枯荣,山坡上开满了鲜花,大大小小的蜗牛在雨后出没。

林落枫从二十出头的那一年就变成了只剩下躯壳的行尸走肉,留在了枫叶林中慢慢变老,死去的那天峡谷里的枫叶飞舞如同燃烧的火焰,飘落在还坐在草垛上的林落枫身上,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后来,就是进入幽冥,打入黑陵最深处,圣树根部盘结的镇压,七千年的孤寂,黑暗,纠结,有些碎裂的东西被迫重新拼合,然后再次碾碎……就像支离破碎的内心,林落枫只是觉得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林落枫闭上眼睛,在陌生的身体里回忆自己的过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穆非城情绪的某些影响。

“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巨大痛苦,那些似乎又是你力量的来源,”蒲牢直直的看着他,“再大的罪过也是可以赎清的,再大的伤痛也是会过去的,为什么不肯重新开始。”

“太晚了。”林落枫说的很直接,“我失去明纱的时候谁跟我说再大的伤痛也会过去,我被打入幽冥最深处的时候谁来说再大的罪过也是可以算清的,我失去奶奶阿修还有其他朋友的时候谁来告诉我他们不是死了永远回不来了可以重新开始?事情发生就是已经发生过,谁都没办法当做可以毫不在意的重新开始,我现在只为了过去的仇恨活着,真是好笑,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在这里和你下棋说这种不咸不淡的话,不过也多亏了这个蠢货,他的意志还真是有点强的出乎我的意料,居然到现在还能保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身体掌控权。”

“等你彻底掌握了这具躯体,你要去哪里?”

蒲牢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然和这样一个大恶灵像是普通朋友一样坐着下棋聊天。

“去哪里?”林落枫的手中的红剑越握越紧,那些锋利的红色光线好像会陷入皮肉里淋漓出鲜血来一样,“我会离开这里,然后去完成那些我曾经想过无数遍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我觉得你有点意思,我不会毁了这个樱花白光殿,我和妖界也没多大仇恨,因为当年在人间的妖怪被我斩杀无数,所以你可以继续好好在这里守着,算是林落枫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呵呵?”

蒲牢顿时觉得林落枫简直有时候又像个很任性的小孩子,因为不公平的对待而暴怒残忍,但是心底里又那样简单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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