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这是中毒

1

李颐听躺了两天,背上已经大好,只是宋炽这细皮嫩肉的,想要伤疤全消估计还要费些药。

她能活蹦乱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周府。

自上次事情发生后,周家家主便对外称病,县衙也不去了,整日里关门闭户的不见人,既是为了名正言顺藏着魏登年不让李颐听见着,也是怕再生端倪,躲着李颐听想拖到她走。

那日所有人都见到郡主扑上去替魏登年挡了一板子的模样,周家上下全都惴惴不安。

是夜,月明星稀。

周府大门拦不住李颐听,她轻车熟路摸了进去,袖子里还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手腕上系着的冰蓝色丝绸随着她翻墙而过的利落动作,在空中划出道飘逸弧线。

李颐听兴冲冲地摸到下人房里,一排排找过去,却不见魏登年。

她心中奇怪,担心他又被为难了,拔腿就往祠堂跑,路过某一间院子时,却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这种院子里只有五间房,住的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丫头婆子,比寻常的丫头要高贵些,但心气也高,平日里都是拿鼻子看人,碰到同样拿鼻子看人的也就更加不快,互相几乎不走动。

李颐听听见的奇怪动静就是从最西边那间房附近传来的。

“沙沙”“嚓嚓”,像是重物在地上被拖行,最后咚的一声,被抛进了深坑里。

动静不大,可在这暗夜里听起来尤为诡异。

李颐听想了想,还是悄悄潜了进去,一路循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绕到了房间后面。

月光拂亮黑衣男子的一片衣角,映照出他颀长纤瘦的背影。

周府的下人房都是下人们自己打扫,不过也就是维持表面整洁,房屋后面的荒地向来没人管,任由杂草疯长。可此刻,魏登年旁边却堆着半人高的土,将杂草压得没了形,他挥动着铁铲,一下又一下地往面前填埋,时不时还停下来喘息一会儿。

低低的咳嗽声被风送进李颐听的耳朵。

“魏登年,你在这儿做什么?”

男子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走上前去。

前两日下了雨,后院的泥土有些湿软,一脚下去,鞋子两边立刻沾上了黏糊糊的黄土。

李颐听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走到他身边,往他脚下的深坑伸出脑袋看去。

赖婆子一动不动躺在里面,看上去睡得格外安详——如果忽略捅穿她脖子的那把小刀的话。

她身上的血不多,只有右胸前的衣襟上有一小片细细密密的红点,足以看出出刀之快,劲道之狠,并非是只习武几年的人就能做到的。

李颐听瞳孔骤然放大,向后退了好大一步,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魏登年将她的恐惧尽收眼底,攥着铁铲的手指微微颤抖,半晌,又很轻地笑了一下。

呵,被发现了。

她满目惊慌,狐狸眼中噙着一汪泪,怎么看都像是怕极了他的样子。

她现在在想什么呢?

哦,应该在想他是个怪物,应该在警醒自己从此以后远远见到他就要转头逃跑。

她永远都不会再纠缠他了。

想到这里,魏登年似乎松了一口气,可是那一口气却怎么都松不到底,同时还有一点,就一点点,像针尖扎破手指的刺痛,阵阵传至四肢百骸。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他在等她尖叫逃窜。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看见李颐听已经在土堆边跪下来,两只手用力地扒着湿腻的泥土,往坑里抛。

她在……替他埋尸。

明明身子还在颤抖个不停,却佯装冷静地替他埋尸。

她甚至还在催他:“你还干站着做什么,动作快一点,不要让人发现。”

被凌虐惯了的人再次遭到殴打,那不是伤害;但之后再得到善意的舔舐,那是伤害。

他本来是不觉得苦的,但尝到一丝甜头后,从前那些苦让他觉得苦不堪言。

李颐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魏登年掐着脖子,重重地撞上了树干。

她背部的伤口大概被撞裂了,已经开始疼,袖子里的东西哐啷掉了一地,全是上好的创伤药。

分明被掐着脖子威胁到生命的人是她,满脸狰狞和痛苦的人却是魏登年。

“为什么,为什么?”他嗓子里发出低沉的怒吼,手上力道不受控制地加重,就像一头惊惶的小兽,被人打惯了,忽然被温柔抚摸,却也只知道用挥动爪牙还击,“为什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人……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不信,我不信!”

这要怎么说呢?在九重天上看戏本子的时候,她就喜欢了呀。

喜欢他心狠手辣,喜欢他病娇善变。

还有后来下凡见他第一眼的时候,看到他顶着张谪仙般的脸却受尽苦难,就好喜欢了。

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轻声道:“我是个庸俗的人,所以大概是,见色起意吧。”

魏登年脑子里已经想了数百种她的狡辩,唯独没有想到这样……这样,他形容不来的回答。

他只能愣住。

魏登年被李颐听直勾勾地瞧着,感觉心脏好像被人拿着鼓锤追着敲打,一下又一下,一下再一下。

她被都城的水土养得袅袅婷婷,眼睛也好澄澈,看得他无地自处,无处藏身,一直穿在裘衣外面的马甲好像又开始发烫……他猛然松手。

李颐听从溺水的状态里出来,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魏登年不再看她,捡起地上的铁铲,用力地填土。

李颐听缓了一会儿,也帮着一起往下扒拉。

他的手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一时间,后院里只有“沙沙”的声响。

填到一半时,李颐听忽然“啊”了一声,魏登年眼皮一跳。

“周府里忽然少了个大活人,一定会被发现的,要是他们怀疑到你头上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不会发现的。”

“嗯?”

“周府年事高的这些婆子每年都能回家省亲,前段时间年节繁忙走不开,所以一般是这个时候回去。”

他并非一腔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每次省亲都会放一批人回去,赖婆子平日里为虎作伥,压根没人愿意跟她同路。

再加上他特意从大房屋里偷走了部分银子,就是前两日被周映污蔑的那箱银子——既然已经被污蔑了,坐实也不算亏。

就算一月之后,周府的人发现赖婆子没有回来,他们也只会以为她是携款潜逃,不会有人知道,她永远留在了周府。

李颐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魏登年并非没有手腕,相反,以他的算计、武功足够让他逃出周府,但他从不反抗,到底为什么……

隔天,郑易便带着答案来太师府了。

他奉命去周府赎魏登年。周府上下已经闭门谢客许多日了,他原是被拦了回去,却引来了院里的周茹。她也在私塾上课,算是郑易父亲的学生之一,跟他算是同窗,这才被请进去。

郑易被人请去大堂稍作等候的时候,有人来给他送茶,郑易道了声谢,打了个照面,两人皆是一愣。

魏登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在一瞬间晦暗下来,语气冰冷不善:“你来干什么?”

周县丞还没有来,这事情也是跟魏登年有关的,郑易索性便先跟他说了。

“所以他原话是怎么答的?”

李颐听拿手托着脸蛋,撑在桌上听得聚精会神。

郑易轻咳一声,微微别开脸,躲开了她的目光。

“他说,如果走了,这些年就妄过了。”郑易蹙起眉,“草民愚钝,并不知其意。但既然他一力反对,我也只能就此作罢,并没有向周县丞提及。”

他没懂,但李颐听听懂了。

如果一走了之,那之前所受之辱便白白受了,之前的种种努力便都付之东流。

魏登年仍然是野心勃勃的魏登年,他一直在等一个光明正大离开周府,然后反手将他们捏死的机会。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李颐听叹了口气,是她想得简单了。

小美男太多疑,又对自己过于狠心,若是就这么跟郑易走了,反倒不像他了。

郑易见她满面愁容,几次欲言又止,思忖良久,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郡主,草民觉得这个魏登年……很是奇怪。他似乎并不甘心屈居人下,若是郡主想收他贴身伺候,或许掌控不住。”

其实他更想说魏登年并非善类,虽然他做着下人的事情,却并没有下人该有的姿态。

当郑易提出想买他回去以客待之的时候,那尖锐阴鸷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刮个干净。

他第一反应并非感谢,而是阴恻恻地笑起来。就算郑易是个男子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人的皮囊要比他好看许多倍。但这点惊艳,都被平白冒出的一身冷汗冲散。

分明他什么都没做,可是这人压着眉眼逼近时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却让他十分心惊。

郑易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如果不是周县丞及时过来,他或许都不能安稳地走出周府。

这不是什么好启齿的事情。郑易纠结了许久才委婉地提了上面两句,哪知道李颐听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我让你收他,本就不是想掌控他。”

而是度他。

2

已经是暮春了,早晚的风还是带着寒意。

李颐听三天两头带着人马去月老庙上香。碍于她的“**威”,府卫们不敢妄议,一个个有条不紊地排队,她还在旁边逐个嘱咐:“诚心,要诚心。对就是这样,没多久你们都会娶到老婆的。”

李颐听看着月老像前渐渐溢出炉子的香灰,心满意足地笑了,再招摇过市地带着人回府。

她刚坐下让红豆给她松发梳洗,刘掌事便送来了一封书信,濮阳王催她在五月前回都城。五月初是太后忌辰,皇室宗亲皆要跟随皇帝一起去扈城祭礼。这个月,这样的书信都已经是第三封了。

李颐听回复的还是一样的内容:小感风寒,病好立刻启程,勿念。

没有多久了。

算着命簿上的日子,魏登年的人生拐点马上就要来了,她要看着他安全离开周府才能放心地走。

倒是每日来教书的郑易最近总是心神不定,李颐听跟他说起不日便要从郸城动身的事情,他也恍若未闻,几次走神。

李颐听询问是不是有事发生,他又吞吞吐吐含糊其辞。

追问了几次未果,李颐听便也不再多提了。

当她快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时,郑易却在某个晚上突然而至,衣衫凌乱,沾了满身草屑,连帽子歪掉也没顾上整理。

他向来是个规矩干净的人,李颐听见此情形,只想到一件事:“郑易,你又被别人绑去闺房了?”

郑易“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双目通红道:“求郡主,救救草民父亲!”

李颐听心里一惊,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才会迫得他如此言行,立刻收起玩笑,把他扶了起来,倒了杯茶:“你慢慢说。”

郑易并未饮茶,急急道:“便是方才,何县令将我父亲抓走了!他们收取学生贿赂被我爹发现,居然还反咬一口,求郡主做主!”

说着又要下跪。李颐听立刻出手拦了下来:“别急,慢慢说,慢慢说。”

听了许久,李颐听终于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事情始末。

开私塾的原是十年前科举考试落榜的一名秀才,叫孙招,在郸城扎根壮大后扩建了私塾,并且招募了五个教书先生,郑易的父亲郑鸿便是其中一个。

那日郑鸿罚某个学生留堂抄书,走时撞见孙招跟自己其中一名学生索要银子,还称只有他没交束脩了。

学生与老师初见面时,必先奉上礼物,称为束脩。

最开始只是食物,例如些许咸鱼腊肉,后来逐渐发展成银钱。

可这束脩不是早早便交了吗?

郑鸿心中奇怪,便走近些去瞧,却见到那学生给了孙招一根金条。

他过于惊讶,以致手里的书没有拿稳,掉落在地被二人瞧见。

事后孙招并无解释,甚至拍了拍郑鸿的肩膀,让他不要少见多怪。

郑鸿为人正直,最见不得此等假借职务之便私收贿赂的事情,思来想去决定报官。

可是当他来到县衙,却撞见了被县令奉为上宾的孙招。

读书原是件纯粹的事情,如今却成了这等黑暗低劣的勾当。

郑鸿还算聪明,没有当场发作。他猜测事情恐怕并不是私收贿赂那么简单,或许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情一直没有被捅破,便是因为县令同样收了孙招的贿赂。

不排除所有的学生都交过这笔冤枉钱。

郑鸿是个直肠子的读书人,当即挥笔写下一封书信,欲将此事捅到县令上头的通判那儿。

可就是这一纸书信,最后让他等来了县令的抓捕。

那孙招还反咬一口,于公堂之上言其亲眼见到私收学生贿赂的是郑鸿。

而县令不等细审,直接判定郑鸿有罪,甚至还派人来郑家翻找受贿的银子。五大三粗的捕快们变相抄家,砸的砸,打的打,郑易趁乱逃了出来,被两个捕快一路追赶,直至他进了太师府才止了步。

“大致情况便是如此了。我爹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往常每日都要捂着汤婆子才能入睡,现在天气这么凉,根本住不得牢房这种湿冷的地方,求郡主救他!”

六神无主的少年顶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她,好似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颐听在心里“哎哟”一声,真是小可怜。

怎么受苦难的总是小美男呢?

大概都在等她拯救吧。

真是年纪大了毛病也多了,就冲他这张饱受委屈不公、被命运薄待的脸——

“救!我救定了!”

郑易一愣:“郡主相信收受贿赂的是那孙招,而不是我爹吗?”

“当然相信,他能教出你这样知礼博学的儿子,怎么会是个被财色蒙蔽的人呢?”李颐听掐了把他白净的脸蛋,忍不住想,什么时候魏登年也这么白软可欺就好了,“放心吧,今晚睡我这儿。”

郑易:“啊?”

“呸!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点小事我帮你解决,今晚你就别回郑家了,外边天黑不安全,万一县令要对你做什么呢?我让人给你收拾间客房出来。”

郑易微微颔首,安静地应了一声:“多谢郡主。”

不知道是力气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李颐听总觉得他脸上被她掐过的那块,格外红润。

既然来了活,李颐听便闲不住,当即让红豆带了几个府卫去找行贿之人。收拾一番后,她在主客厅里见了他。

此人叫赵钱,是郑鸿名下的学生,那日郑鸿便是撞见他把金条交到了孙招手里。

人嘛,长得十分一般,就算见过几面,扔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李颐听的兴致一下子蔫下去一半,身子往下滑了滑,打了个哈欠,瞥到旁边郑易期待她主持公道的眼神,又立刻挺直了腰板。

李颐听:“赵……”

“小的赵钱。”

“赵钱,你知道本郡主找你是为何事吗?”

“小的不知……”

李颐听重重在手柄上拍了一掌,“啪”的一声,堂下的人也跟着一哆嗦。赵钱没见过郡主,以他的家境还够不到围在宋炽身边的资格,只是早早听闻她凶悍的名声,一被召见便立刻来了。

“小的真的不知啊。”

“哦,”李颐听摸摸鼻子,“那本郡主便告诉你,此番叫你前来,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给我好好想想,想清楚,孙招到底有没有向你索要贿赂?”

赵钱听到此话,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瞧了瞧李颐听,又看了眼旁座的郑易,想起来之前的一些传闻。

“自然收取了贿赂。”

话音一落,李颐听和郑易皆是一愣。

这就说了?

这么轻松就能解决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了?

李颐听还以为会要软硬兼施,费上一些工夫,毕竟孙招于他还有师生情谊,没想到问了一句他就说了?

李颐听乐了:“算你识趣。”

赵钱脸上浮现出讨好的笑容来:“孙招年年受贿,一个学生都不落下,根本不配为人师,全凭郡主做主。”

“好,那今日就这样吧。明日我会再请你出证一趟,到时候你便照着刚刚所答,把孙招受贿之事再详细地说一遍。”李颐听松快地喝了口牛乳,“等本郡主收拾了孙招和县令,会重重赏你的。”

赵钱欢喜地谢了恩,李颐听挥挥手,便让红豆把他带走了。

红豆带着赵钱刚刚离府,悄悄蹲在太师府门外的两个捕快交换了个眼神,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赵钱前脚到家,没过多久,孙招便“咚咚”敲响了赵家的门。

只要赵钱愿意做证,说出孙招收取贿赂一事,那么郑鸿的罪名、何县令的维护便一眼明辨了。

事情即将解决,李颐听心情甚好,酣睡一夜后带上郑易、红豆还有不少用来壮声势的府卫,精神饱满地出了府。

一行人浩浩****来了县衙。一到衙门,李颐听就霸占了县令的位置,还颐指气使地叫周县丞去请孙招和赵钱。

何县令听之任之,笑眯眯地搬了张凳子在她右下方坐下。

李颐听哼道:“你也下去跪着。”

何县令干笑一声,却未违抗,应了声“是”,也同孙招等人跪到了一处。

李颐听拍响惊堂木,堂下“威武”的气势立刻造了起来。

她满意一笑,开门见山,直接提审。

赵钱上前几步跪下,一开口,却是跟昨晚截然不同的回答。

“小民从未将金条给过老师,孙先生也从未私下收要过贿赂,还请郡主明辨。”

李颐听道:“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这厮怎么出尔反尔?”

赵钱十分为难地眨巴下眼睛,突然高呼:“郡主,污蔑师长的事小的实在不敢做啊,您许诺的好处小的也不会要,还请郡主放过小的!”

李颐听大怒:“你敢反咬本郡主?!”

可不论她再如何审问,赵钱都一口咬定孙招没有收取贿赂。李颐听又派人去找了两个学生过来,二人也皆是矢口否认贿赂之事。

孙招越发得意,甚至站起身来道:“郡主,在下未收贿赂便是未收,咱们就算是闹到老太师那里,她老人家也会还在下一个清白。”

李颐听算是知道了,赵钱就是墙头草,比她还墙头的那种。

堂下的郑易默默听了许久,将下面几个人扬扬得意的神色尽收眼底,向李颐听道:“这些人早就已经串供,此刻若是再不依不饶,也只会坐实您威逼利诱。我们还是先回去再做商量吧。”

“那你爹怎么办?”

郑易哑然。李颐听扒开他,凝声问道:“何县令,既然今日无法证实孙招收受贿赂,但你也同样无法证实就是郑鸿收取贿赂,可否将他先行放出?”

何县令慢悠悠伸出只手来,周县丞立刻有眼力见地把他扶了起来。

何县令不紧不慢地开口:“自是不能。”

李颐听冷笑一下,她就等着这句话。

“既然两方都互相状告对方收取贿赂,在分辨不清的情况下,又已经收押郑鸿……来人啊,把这孙招也给本郡主关进去,跟郑鸿同吃同住,待遇一般。”

何县令一惊:“郡主三思。”

“何县令,本郡主会盯着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做,”李颐听盖棺定论,“退堂!”

3

一行人呼啦啦离开。

他们走后,赵钱又在衙门里待了许久才出来。没走多远,他忽然被窄巷里一个从天而降的麻袋罩住了脑袋,拖了进去。

赵钱呼呼呜呜地激烈挣扎着,挣着挣着发现麻袋压根没有扎紧,一用力就脱出来了。

李颐听等人围着他站了一排,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盯着他看。

赵钱被盯得毛骨悚然,没一会儿又恢复到昨晚那副狗腿模样:“郡主,小的刚刚真的不能说真话呀。

“郡主,您这是在害我。您这样做,孙招虽入狱但也罪不至死,事后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小的呢?您让小的以后还怎么读书上学?以后哪个私塾还敢要小的?

“您今日也看到了,孙招上头有县令罩着,若小的说了真话,以后他指不定怎么报复,您让小的怎么在郸城活下去?”

“无知,愚昧!”

“是是是,小的愚昧,小的无知。”

李颐听气呼呼地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失去了突破口,李颐听一路上闷闷不乐。

“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口的呢,真的只是单单一个县令吗?他就不怕我处置他吗?”

郑易瞧着她的脸色不好,反而安慰起她:“孙招在郸城开私塾已有十年之久,根深蒂固,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势力保着他。私塾人来人往,一批走了又来一批,保下他就等于保下了一棵长盛不衰的摇钱树。

“郡主此番让孙招与我爹同吃同住,让我爹不必吃苦,草民已经很感谢郡主了。”

电光石火间,李颐听立刻抓住了重要线索,她侧目看向红豆:“上次我给你的那根簪子你怎么没戴?”

“奴舍不得戴,收在房中了,等会儿就给小姐找出来。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李颐听点点头。

回府后她就抓着那根翠亮的簪子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做工材质越看越觉得像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周家家主就是个县丞,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就算是县令为了堵他的嘴,这贿赂未免也太过贵重了。

除非,周家还知道更多的秘密。

李颐听沉吟片刻。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将重点放在孙招和郑鸿的矛盾上面。那郑鸿前脚写信给当地通判,状告县令和孙招勾结,后脚就被逮捕。

或许,通判本身也是贿赂中的一环呢?

如果顺藤摸瓜把这条线给拽出来,她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挖掉周家这块烂肉,还不让魏登年手上沾一滴血?

她心中微动,渐渐兴奋起来。

若是将军府还在,魏登年没有遭受灭族变故,他现在应当像天底下所有风流的世家公子哥那样吧。跟着父亲征战沙场,手腕翻转剑光闪动;回到都城纵马过市,又是风姿飒爽的少年郎君。

这些都是他原本的生活。

如今他失去了,她想帮他找回来。

想象一下,日后他再纵马过市,偷取芳心,但身前依偎着娇滴滴的她——

那场面,该羡煞多少妇女。

妙啊。李颐听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红豆,去找套夜行衣过来。”

郑易吓了一跳:“郡主?”

她显得有些激动,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周家一定知道什么,而且县丞家一定比别的地方更好下手去查。我要夜、探、周、府!”

红豆应了一声,这样的事情小姐前段时间可没少做,于是她转头就去找衣服去了。

郑易却着实惊慌了:“郡主不可啊!您、您身份高贵,万一出事或者被发现……再说君子岂能私闯民宅翻墙入室,我、我、草民不值得!”

“值得值得,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李颐听期待地搓起小手。

郑易难以言喻地看着她,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坚定道:“那草民便与郡主一同前去!”

李颐听摆摆手:“不需要,你又不会武功。”

郑易:“郡主不也不会吗?”

“啊?哦!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轻车熟路了,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我把他们的罪证搞到手,替你父亲鸣冤。”

“郡主……”郑易心下震动。

“哎呀哎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此行并不是为你,而是为了……为了惩奸除恶,帮你只是顺带的事情,放心吧。”

郑易努力平复心绪:“草民绝不会让郡主独自涉险,请郡主许郑易一同前去!”

李颐听看着他好生奇怪:“你以为这是去逛窑子吗,有什么好争的,你去了,我还要照顾你呢。”

郑易顾不上脸红,急急肯定道:“草民绝不会拖郡主后腿!”

“不带不带。”

要是被他发现宋炽有一身功夫的话,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端。

李颐听已经决定了,郑易却还在旁边不依不饶地争取。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噗”一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冲破窗户纸,夹着道凌厉劲风砸在了郑易的后脑勺上。

似饱含怒气一般,脾气之冲,手劲之大,飞啸着砸过来,当即就把郑易砸得泪花一溅,“嘶”地痛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李颐听立刻冲过去推开了窗子,却连个背影都未捕到,窗外只剩下摇晃不止的树影。

“没事吧?”李颐听回身扶起郑易。

他捂着后脑勺摇头:“不必……嘶,方才是什么东西?”

李颐听捡起骨碌滚到桌下的一锭银子,上下翻了翻,摸了把底部凸起的字眼,又咬了一口:“是银子,而且是官银。”

“这是何意?”

“我也想知道。”是谁,又是为何,在此刻送来这么一锭官银?刚才他们说的话,又被听去了多少?

等等,官银。

李颐听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周府替魏登年挨板子的时候,他面前就有这么一箱东西,好像也是官银。

周府,官银。

一个县丞,家里怎么会有官银呢?

“他在提醒我们!”

红豆捧来了夜行衣,李颐听一把接过丢开,眉毛都扬了起来:“不用去周府了。红豆,你立刻吩咐下去,帮我查查最近这十年来以郸城为中心,周边县城乡镇里有没有发生过天灾人祸,严重程度就按照朝廷有无拨过灾银、数量多少计算;再查灾银流向,每一笔不清楚的款项我都要知道它的去处!多派点人手,调度方面我会去跟外祖母禀明的。”

红豆不疑有他:“是。”

“郡主的意思是,他们私吞了灾银?”郑易头上的疼痛缓了一些,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猜的,但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郑易一头雾水:“那是谁在帮我们呢?”

能轻易进入守备森严的太师府里,又清晰知道他们动向的,李颐听脑子里几乎在一瞬间便得到了答案。

除了他,谁会处心积虑藏好周家的把柄,又隐忍不发呢?

李颐听低低笑起来。

“郡主,郡主?”

郑易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啊”了一声:“我也猜不出来是谁。你脑袋要紧吗?要叫大夫吗?这一下砸得有点狠啊,先前我还以为是来谋杀你的。”

郑易道:“幸好证物不是把刀子。”

李颐听深以为然:“今日你便再在这儿宿一晚吧,房间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明日我再让几个府卫与你一同回家,守在郑家护你周全。”

郑易朝她深深一躬身,拱手:“多谢郡主。”

翌日,李颐听还是偷摸去了一趟周家。

在这之前,她特意与红豆分头协作,让她出场转移视线。

周家大房的院子比其他地方难进多了,丫鬟婆子加起来便有十六个,恐怕宫里低阶点的妃嫔都没有这种待遇。

小心地避开了这些人,李颐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周家一家子都被召去门口接驾,李颐听趁此机会在卧房里摸摸瞧瞧,找出了床底下的暗盒,果然一箱子全是官银。

她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回了太师府,又派人把红豆找回来。

被打发去的府卫在红豆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小丫头“哎哟”一声,懒懒地从周县丞搬来的凳子上起身,笑得十分讨打:“郡主说突然身子不爽利,不来喝茶了,你们都回吧。”

跪了两炷香的县丞和大房努力笑得不太勉强:“是,姑娘慢走。”

李颐听原本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她大可以搜集好证据,直接打着她外祖母的名号去周府搜查。

可她更想在魏登年的人生拐点到来之前料理了周家,让他对周家的恨积攒得不那么足量。

但她没有想到,拐点来得那么快。

卺朝重武,每隔两年就会在各地挑选一些不错的苗子作为皇帝的亲兵储备,分营分地地历练培养。在营中期满三年后,赏赐相当丰厚,而十分优异的则会留在朝中,保证卺朝武将不绝。

募兵事宜在郸城西头操办。御龙营副将刘悬带的一队人马入城后,迅速搭好了高台,方式也新鲜粗暴,并非报个名就能上,还要先经过三轮考验。

第一轮为两两一组对擂,立刻便能筛去一半想来军营混吃混喝的废物,以及小商小贩之类的瘦弱男子;

第二轮是剩下的比试者抽号对擂,仍然一对一,此番之后,便又去了一半糟粕;

最后一轮则是由刘悬带来的兵卒和仅剩的比试者对擂。他的人马都是练过几年的,所以这一轮输赢不算结果,由他的兵卒比试过决定对手是否有资格留下。

这样的筛选其实很容易出现包庇贿赂,但刘悬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急性子,上午搭台下午便操办起来。他也不挑,没有让人额外搭建什么上席,搬了把凳子往台子一角放下,便坐在了那处。

随后,踊跃报名的人便将擂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4

“怎么,你们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魏登年脸上还带着小睡后的异样红润,漫不经心地倚在门边笑着,身后一整室的光亮仿佛都及不上这一抹笑。

院子里围了十几个家仆,还有大房派来盯梢的丫鬟。

两年一次的募兵,每次都是这样的排场,也就这个时候,他可以在宋炽不光临周府的情况下回到假院子里,被家仆们轮流看守,直到募兵结束。

“露之,你是叫露之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垂着眼,风轻云淡地拂了拂衣襟,狭长的眸子定定落在面前丫鬟的脸上。小丫头刚来周府两三年,还没被江湖的险恶鞭笞过,没一会儿就被盯得脸红心跳。

“到、到申时了。”

“嘶,你回他做什么!”旁边的家仆扯了她一下,伸出只手指着魏登年龇牙咧嘴,“你这厮想死是吧,还不乖乖滚进房里待着,小心我揍你。”

魏登年好似闻所未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这么晚了啊,周映又去赌马了?”

“少爷不在府里。”

露之一对上魏登年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回答他的问题,就像被摄了魂魄似的,怎么从前没见到他这样笑?

“跟你说话呢!还跟我在这里磨磨唧唧,我看你是找打!”

家仆指着魏登年扬起手来拉开架势,然而还没有碰到魏登年的肩膀就觉腰间一空,雪亮的刀刃在他面前闪出道寒光,手指头跟着一凉,一截肉色在地上滚了圈停下,鲜血立刻汩汩喷涌出来。

周家的家仆本来是没有配刀的,今日是为了防魏登年才有此准备,此刻反倒是自食恶果了。

魏登年出刀太快,痛感后知后觉地从身体里钻出来,家仆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其余人没料想过魏登年这儿真能出变故,皆是愣了一瞬,又立刻呼啦啦围成一圈,试图将他困在里面。

“就凭你们?”

魏登年冲着面前的家仆踹了一脚,那人被震飞了数米,落地后张嘴吐出一口浓稠的血来,肋骨寸寸断裂,爬也爬不起来。

魏登年飞身上檐,留下个嚣张轻慢的背影:“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坏我事。”

六年来,魏登年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周府,人来人往的街市看似和他在周府里窥见的并无不同,但无人知道,每走一步,于他都是山呼地动。

城西的募兵刚刚结束第一轮。魏登年走到报名处敲了敲桌子,昏昏欲睡的小将托着脑袋的手撑得一歪,瞬间惊醒过来,打着哈欠道:“已经结束了,两年后再来吧。”

魏登年微一拱手:“家中有事误了时辰,能否通融?”

小将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不合规矩。”

“规矩又如何?你们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募兵吗?”他笑道,“我能赢。”

进入第二轮的人不少,各有各的狼狈,可唯独有一人,不论对手如何出招都应对自如,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不离脚下方寸之地。

进入最后一轮,比试台上只剩下三十来号人。一直松松懒懒坐在高台一角的刘悬忽然坐直。

那人似乎是精神不大好,脸色苍白,身似弱柳,像是一拳就能被打趴下。可刘悬只看他利落从容的步子,便知道他不是只会点拳脚的莽夫,甚至他的身手远远高出跟他对打的小兵,然而他却似有意隐藏,并不急于一举将对方击败,而是迂回地避开,在小兵必败的局势里刻意给对手制造赢面,直至周围有两三人陆续胜出,他才好像遛够了,准备出手。

刘悬看了一会儿,提气几步蹿过去,推开小兵,接了他欲定胜负的一拳:“畏首畏尾有什么意思,跟我比试比试!”说着手刀化利刃,带起一道疾风,向他腰腹逼去。

魏登年并不想张扬,可对方动作太快,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半身猛地后仰避开,腿脚滑蹿出去,跟刘悬擦身之际,拂去一掌,招式轻柔无力,宛如一条游走的白绫,然这“白绫”攀上人的手腕竟如有万钧之力,以柔制刚,刘悬几番用力都像是卷进了棉花堆里,几个推转间被生生逼退两步。

刘悬没想到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被个毛小子制住,愣了愣,气得要再来。

魏登年忽然开口,语气微惊:“刘叔叔?你是刘悬叔叔吗?”

刘悬收招,盯着他看了半晌,愕然:“小年?”

他两步过去,一把抱住了魏登年,抓着他晃了晃,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大笑:“你都长这么高了,样子也变了些,更好看,不,更俊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魏登年被他晃得咳了几声,露出个苍白的笑来:“这么多年了,我也该长高了。”

刘悬欣喜的神色顿了顿,让人搬来张椅子放在台上,叫其余人继续比试,他则迫不及待地和面前的少年叙起旧来。

“我当年听说你住进了远房亲戚家,此后便再无你的消息,没想到今生还能叫我再碰见你!小年,我真是太高兴了,等会儿叔叔定要与你痛饮一番!”

魏登年温声道:“小年自是奉陪。”

“你一身武艺没丢,反倒见长,将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定会高兴!不过你可别怪我没认出你来,你这招数似乎不是出自将军啊?”

刘悬一辈子雷厉风行,此刻见到故人之子,却一下子成了个絮絮叨叨的半大老头,说个没完:“还有,你怎么看上去身子不好的样子?还穿个……这是下人衣服吗?你那亲戚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刘叔叔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先答哪个好?”魏登年虚弱一笑,“近年来,不知为何身体每况愈下,爹教的打法不太适合我了,迫不得已改变了路数。”

“好好好,适合自己才最重要。那你现在住哪里?”

“周县丞周家,他们都对我很好。刘叔叔别光顾着问我了,你呢,你怎会……”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突然募兵呢?”

刘悬能征善战,曾是他爹麾下主力副将,风头最盛时曾一人带着百姓守下一城,可如今却变成个募兵的将领。

说将领都是夸大了,募兵处归御龙营管辖,御龙营只是卺朝兵部一个小分支,更别提刘悬只是募兵处其中一个小头头,说白了,就是那八品的何县令都压他一级。

刘悬叹了口气,往日的嚣张锐气似在这一息中去了大半。

“当年将军辞世后,咱们陛下就将三十万大军打散重组,塞往各个兵营,要不就是把不同的队伍各抽出些人来,换个领头的。将军身边的亲信陛下虽然一个没杀,却明升暗降,给我们换了差事。那个张怀叔叔你记不记得?跟你爹最亲的副将,被皇帝调去当文官了,你说说这世道……唉。”

如此一来,魏家三十万大军,再成不了气候。

魏登年蹙眉道:“陛下手段真是高明。”

“呸,就咱们陛下的脑子哪能想到这些,还不是毕愁那个老瘪犊子的主意?”

魏登年道:“当年弹劾我爹的文官之首?”

“正是。”

魏登年想到什么,扯动心绪,低声咳嗽起来,刘悬立刻给他拍肩,喊着报名处的小兵:“快拿碗热茶过来。”

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递过来,魏登年道了声谢,接过喝了一口,还未咽下,便被喉间一口急气顶了出去,喷出的一口茶水里掺着半口血水,人也往前一头栽下,被刘悬眼疾手快地捞住。

“小年!”刘悬大惊失色,忙回头冲手下叫嚷,“愣着干什么,去叫大夫!快叫大夫!”

好几个兵卒应声跑了出去,慌里慌张地从医馆里找了四五个大夫,拉着人就跑。几个大夫被拉到募兵处,每个人上去一诊,脉象都是同一结果——中毒。

“没错了,初执脉来疾去迟,外实内虚也,且心脉声微,伴有咳疾不治,血中见黑又苔色发白,种种迹象都是中毒症状。”五个大夫里只有那位年过八旬的老医者在魏登年指尖扎出滴血来嗅了嗅,给出了最具体的诊断,“且还是种罕见的毒药,老朽无能,不知其解。”

“怎会如此?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刘悬不信,又不得不信,募兵也交给下属去管,他把魏登年背去医馆,朝着老大夫深深一躬身:“这是我故人之子,故人待我恩重,我就是死了他也不能死,还请大夫救他。”

老大夫摇摇头:“这并非市井上的普通毒药,除非老朽知道其名,不然很难找到破解之法。”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悬来回踱步,看着榻上形销骨立的孩子,心里比在战场上挨了一刀子还要难受,将军若是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给昏睡的魏登年喂了半口水,把门口几个兵卒叫进来:“抬着小年,走,去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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