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初识王丽立

1925年8月,语罕经里加、莫斯科、西伯利亚,到海参崴乘轮回上海。

回国途中,语罕穿着一件粗呢子西装,戴着一顶鸭舌便帽。一个外国男子问语罕:“是回国教书么?”

语罕照直说:“不,是回去出席党的代表大会。”

“不,不,你不可能是一个革命者!就算你是,你的事业也不能成功。”

“我游遍欧洲,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狂妄之人!你看不起我们中国人!你不相信我们中国人已经接受了马克思的学说!你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上万人的政党……”

语罕越说越起劲,索性从怀里掏出《明星》杂志,翻开其中的一页递给陌生人:“你看看,事实证据全在上面!”

陌生人目光警惕地扫视车厢:“我的意思是说,一个革命者毫无警觉,把自己的秘密随便告诉别人,这样的革命能成功?这样的人只配当教书先生!你要真是一个从事革命活动的人,就要像狗一样竖起耳朵,像狐狸一样警觉,因为到处都有敌人的眼睛。”

语罕低下头,咀嚼这些话的含义,再抬头看时,那人已不见了。

后来语罕在黄埔军校给学生上课时还经常举这个例子。据当时在黄埔军校读书的何崇校回忆:“高先生说,这个偶然相逢的外国旅伴,给他上了一次很好的政治教育课。”【注释1】

回到上海,语罕同宗邺等学生见了面,大家的政治观点已经有了分歧。宗邺受无政府主义及民族主义思潮影响,极力赞成爱国而反对一切专政。语罕说:“你的爱国主义我是赞成的,但你对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了解不够。”

宗邺说:“现在中国不能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过去我们反对军阀专政,现在你提倡中国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不也是专政吗?”

语罕笑说:“你对孙先生三大政策及中国走无产阶级专政道路持反对意见,实际上也就是给封建军阀做辩护士,做走卒哩。”语罕没能说服宗邺,后来宗邺走向了西山会议派道路。【注释2】

语罕在上海住了几天,便回到正阳关看望自己的母亲。在他留学德国期间,父亲已经在家病逝了。回到正阳关只住了一个星期,因为上海大学聘语罕兼职讲课,所以陪母亲过了中秋节后,他便急着往上海赶。

阴历八月十六日,淮河涨水,舟轻水快,语罕从正阳关坐小轮顺流而下,只一天多就到了蚌埠。这时正是早饭时候,他赶紧跑到车站买了一张二等车票。

上了火车,语罕本打算一觉睡到浦口,却恰巧碰到一位凤阳经世学堂的老同学,俩人聊了半天。时间已近正午,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走到餐车吃午饭。他坐下后,发现对面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女郎,脑后挽着一个简单的髻,身上穿着月白“京打连”丝绒宽边的夹旗袍,手拿着刀叉正在吃西餐。

整个餐车除了侍者,只有两人面对面吃西餐,寂静得很,但是两人互相并没有搭话。等到女郎吃过饭走后,语罕也往房间走,经过临铺,房门开着,方才吃早餐的那个女郎正在翻看西洋画。

女郎看见语罕,放下画册,站起身同他打了个招呼,语罕遂同她聊了起来。原来这个女郎叫王丽立,22岁,在上海某个医学校读书。她的父亲刚刚去世,哥哥在北京做官,现在她同嫂子住在上海。

语罕也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父亲也去世不久,自己刚从德国回来,在上海大学教书。丽立对上海情形很熟,上海话说得也好,向语罕介绍了许多上海故事。

两人从社会问题聊到家庭问题,又聊到婚姻问题,越聊越投机,语罕不觉睡意全消。丽立闻所未闻,听到的都是新的见解,因向语罕打听他的家庭婚姻情况。

语罕叹口气:“家家弥陀佛,处处观世音。我的家庭和婚姻的情形,老实说和姓张的姓赵的姓钱的是一样的,又有什么说头?不过我也有我的说法。”

语罕遂把自己是从小订婚、两辈交情的牺牲者等一股脑儿向丽立倒出来,丽立一边听一边陪以同情的眼泪。不知不觉,火车到站了,语罕在丽立的西洋画册美人图旁题了两句:

十五年来无好梦,而今疏散鬓成丝。

火车进站后,语罕去取行李,又帮着丽立找到行李,叫了车子送丽立回去。丽立也向语罕要了地址,说改日去找他玩耍。

第二天,丽立带着一些礼物来看语罕。语罕也去丽立家拜访两次,但是丽立的嫂子旧礼教观念很重,所以丽立让语罕不要常到她家里去。

过了几天,语罕从亚东图书馆搬到上海大学附近青云路住,兼办上海工人夜校。丽立虽是湖南人,却从10岁就到了上海,已住了10余年之久,可以算是“老上海”了。她常跑来和语罕谈天,并帮着置办家具。

语罕和丽立感情日深,有时带着点心、瓜子和花生,到兆丰公园或法国公园席地而坐,在月光下悄悄地谈心。语罕认为丽立无虚荣心、不慕豪奢的生活、有担当、富同情心、性情虽刚直却能容忍,对于人事亦颇善应付。丽立也只知道语罕是一无所有的穷教授,并不追问其他身份。她对政治并无兴趣,但是信任语罕不是负心人或薄幸郎,而是诚实不欺的人。他们彼此之间,毫无欺饰隐瞒。

【注释1】何崇校:《难忘的岁月》,载全国政协文史委编:《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黄埔军校》,文史资料出版社1984年版,第355—356页。

【注释2】李宗邺:《回忆高语罕》,载中共寿县党史办公室:《寿县革命回忆录》,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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