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过年四
孙茂是坐火车回北京的,两个多月插队,一回家,母亲高兴的合不拢嘴,忙给他做了一碗住挂面面还卧了三个鸡蛋,吃得他香香的——

回北京真好,这里是自己的家啊,自己从小就在这个屋子里长大,床,桌子,凳子,连墙的**像,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他饱饱地睡了一觉,享受着父母亲,兄弟姐妹们对他的亲情,他像出征得战士从战场回来一样,真有点像:几回回梦里回延安,一头扎进宝塔山。

第二天,他去看望和他一块回京探亲的好金杨。

他走到古楼大街一条胡同里金杨的家。一进院门,见金杨家一串屋门仍然贴着革委会贴的封条,只有南屋的门没有封条,他知道金杨住在那儿,便推门进去。

屋子不大,中间有一个比磨盘还大的扁圆形的石头放在屋子正中,孙茂知道那是个井盖,水井就在井盖底下,现在用自来水了,井就常年盖着盖了。

屋里冷飕飕的,金杨还没起床,缩在床被子里,像个虾球。

“怎么这么冷,没生火啊?”孙茂问。

“生火了,又灭了。”金杨有气无力地答。

“吃了吗?”孙茂又问。

“火车咱俩不是都吃了吗,回北京还没吃呢。”金杨答。

“唉”孙茂叹口气。金杨使他中学时期最好的朋,初一时,他们就是一个学习小组的,下课后经常来他家复习功课,他家院子大啊,十好几间,家里人又少,只有金杨父母和姐姐与金杨四个人。

金杨家里的家具都是古色古香的深棕色擦得油亮亮的,墙还挂着一些古画,漂亮的大撢瓶插着闪着棕红色光的鸡毛掸子。大穿衣镜,有人高,两个大闹锺,也都有一米高,钟摆摆来摆去,很有韵味,在他们家学习,一是安静,二是凉快,他家屋子高,又大,所以夏天坐在里面,也挺凉爽的。

金杨的父母都在工艺品厂工作,说是工人,可是孙茂不信,工人哪能住那么大的房子,用那么好的家具。他没问金杨,金杨也从没向他解释。

文化大革命,这一切都亮了底了,原来金杨的祖是满洲贵族,到他爷爷这一辈,才衰落,他父亲喜欢摆弄家里的古董字画,画儿画的不错,解放后,编导工艺品厂当美工了。文化大革命,他父亲因为祖的问题,被红卫兵揪了出来批斗,戴高帽子游街,斗了两三个月。

刚被放回家,又被厂里的造反派抓起批斗,又关了两三个月,刚被放回家,又被他老家东北来的红卫兵抄家,批斗,刚被放回家,街道的造反派又要抓他父亲批斗,他父亲仰天长叹:祖缺了什么德了,让儿孙还债,没完没了的还,永远还不完,算了,我也不还了。趁着他的人不注意,跑到什刹海,一个猛子跳下去,便告别世间。

金杨的母亲望着从什刹海捞来的父亲的遗体,不哭,不笑,只是呆呆坐着,但随后也被红卫兵把她和金杨,金杨姐姐轰回东北老家,金杨和姐姐半路逃回北京,母亲不久便在老家死了。

金杨家只剩下姐弟二人,姐姐只比金杨大两岁,从此,姐弟俩觉得自己家祖是满洲贵族,父亲又自杀身亡,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自己成了黑五类的狗崽子,面无光,矮人一等,便白天都不出大门了,只有晚,趁胡同里月黑人少时,才跑到一里路外的饭馆,买二斤包子,作为一天的伙食。

家里留下的钱一年多也就花完了,工艺品厂又停了父亲的工资,姐弟俩没办法,只能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一个卖给废品站,家里的铜盒,铜锅,铜铲,铜香炉,都卖了,另外一个就是卖给信托商店,他家离的近的一个事古楼信托商店,一个事东华门信托商店,好在,他家房子多,家具多,买个十件八件的,也不显少。

后来有人发现了,报告了街道,街道造反派便给他家的屋门都贴了封条,只留给有水井的南屋,给他姐弟居住。这时,恰赶有学生内蒙插队,金杨的姐姐便去了内蒙,没半年,金杨也去山西插队了。

“走,咱们吃饭去啊?”孙茂说。

“哪啊,没钱。”金杨懒懒地答。“队里刚借的十块钱呢?”

“买火车票了。”

“呦,我掏钱。”孙茂道。

金杨起了床,开门向院里望了一下,见没人,忙向孙茂说:“你把院门给我关,看看,别让人进来。”说着,拿一把小刀,走到东边的一间屋,用小刀撬门边的窗户。

“你把窗户弄坏了,造反派不把你抓走?”孙茂忙止住他。

“弄不坏。”金杨用手推开孙茂“这个窗户是活的,里面只有一个别子,把别子拨开,就能推开了。”果然,没一会,窗户里递出两个绣墩,他跳出来后说:“拿,咱俩出去把它卖了。”说着二人便关窗户,瞧瞧胡同没人,便拿着绣墩直奔古楼信托商店。

p;信托商店里只有两位四十来岁,蓝衣服带造反派红袖章的人。金杨和孙茂把绣墩拿进屋里,其中一位穿蓝衣服戴红袖章的人一见金杨,便问:“小子,这几个月不见你,哪去了?”

“去山西插队了。”

“怎么回来了?”

“回来过春节。”另外那位穿蓝衣服戴袖章的问:“你这绣墩哪来的,有户口本吗?”

金杨这才想起,自己去山西插队迁户口时,派出所把户口本收了,便说:“没户口本。”

“那不能收。”那人道。

“可这是我家的啊!”金杨大声说。

“收了,老赵。”刚才和金杨打招呼的那位蓝衣服红袖章的人说:“我认识他,他家就是古楼金家,老来咱这卖,不会偷的,要偷,也是偷自家的。”

“好,那收,一个五块。”那个叫老赵的说。

“我看,这是花梨的多给点。”和金杨熟识的那个人向老赵递了个眼色。

“看你插队的,我儿子也在山西插队,这样,两个十五块。”那位姓赵德说道。

金杨和孙茂拿着钱,找了个饭馆,要了两盘肠,一盘猪耳朵丝,两升啤酒,两碗汤面,足足又吃又喝了一顿。

好运不长,就在金杨第三次敲窗户拿自己家的凳子时,被埋伏在院外的街道造反派抓住了。他和孙茂被扭送到派出所。

审问他们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警察。

老警察坐在桌子后面问:“哪的人啊?”

金杨答:“前几个月是北京人。”

老警察抬起眼看了他一下,觉得奇怪道:“这几个月难道就不是北京人?”

“不是了。”

“不是了,那是哪人?”

“是山西人了。”

“怎么又是山西人了?”老警察停止记录,抬起眼问。

“插队了。”

察好像明白了。便低下头又问:“犯了什么事啊?”

“没犯事。”金杨,不紧不慢地答。

“没犯事,他们给你送这来了?”

“嘿,谁知道呢?”金杨仍然不紧不慢。

“他偷东西!”扭送他们来的造反派说。

“偷东西,偷什么啊?”

“凳子。”造反派答。

“我没偷凳子。”

“怎么没偷,抓住你了。”造反派声音大些。

“莫须有。”金杨低声说。

“到底怎么回事?”老警察加重了语气。

金杨便把偷自己家凳子的事说了一遍,并拍拍自己的肚子说:“大叔,我也是没办法,大队只借了十元钱,买火车票了,回北京住自己家没吃没喝,喝西北风,北京的西北风还没山西风大,你说让我怎么办?”

警察和押送他们的造反派到另一个屋子商量了一会儿,回来对他们说:“你们偷了封存的物品,就是偷,按说要把你们关起来,只不过关起你来,你倒有地方吃饭了,这样,先警告你们一次,下次可不能偷自家了,北京没吃的,先回山西?”

“山西回去也没饭吃啊?”金杨说。

“那你们先回街道,让街道先给你解决一下吃的?”老警察看了看押送他们来的街道造反派说。

“街道哪有吃的呀?”押送他们来的那两个造反派说。

“那怎么办啊?”孙茂问。

“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老警察好像生了气。“去去去,赶快走!”

“哪有不关你,还不走的,真怪了事了。”老警察大声道。

王大力回家已经两天了。第三天,他要完成村里老乡交给的任务。

早八点多钟,吃过早饭,他便乘车去东西。去东四,他要去隆福寺人民市场去购买四尺黑条绒和一双解放牌球鞋,这是队里三个老乡交给他的任务。

九点钟,市场开门。北京的市场他记得只有四个地方货场比较多:一个是百货大楼,一个是东安市场,一个是西单百货商场,一个就是隆福寺人民市场了。隆福寺离他家较近,所以他的第一站先去隆福寺,隆福寺人民市场如果没有,往东南走几站路,便到东安市场,东安市场如果还买不到,再往南走一站多地,便到百货大楼,这三个地方离的不远,他在心里早做了计划。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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